Pastoral Care

Dr. TANG Sui Keung - The End yet the Beginning

 

講題:是結束,也是開始 The End yet the Beginning

經文:歷代志下36章5至23節

講員:鄧瑞強博士

場合: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禮拜堂主日崇拜

日期:2023年4月16日

 

  各位弟兄姊妹,早安。

 

  今日,我們來看《歷代志下》的經文。在希伯來聖經裡,《歷代志》是最後的一卷書,這與我們的聖經裡的經卷編排是不一樣的。《歷代志》書寫的歷史,明顯先於《以斯拉記》及《尼希米記》,但在希伯來聖經裡,《歷代志》卻排在《以斯拉記》及《尼希米記》之後。如此說來,經卷的編排,不是按時序的,而是按神學的。希伯來聖經的編排方式,反映以色列人的神學;我們聖經的編排方式,反映我們的神學。

 

  我們今日的講道經文,是《歷代志下》結束的段落。在希伯來聖經裡,這就是壓尾的經文。以色列人以這段經文作為全本聖經的結束,一方面,是以此作為以色列民族過去的歷史的蓋棺定論;另一方面,在歷史的終結處,思索如何可能有歷史的前景。

 

  今日的講道經文,是《歷代志下》36:5—23。這段經文是快鏡,迅速交代猶大國的滅亡。我們小段小段的看,先看《歷代志下》36:5—8:

36:5 約雅敬登基的時候年二十五歲,在耶路撒冷作王十一年,行耶和華-他上帝眼中看為惡的事。

36:6 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上來攻擊他,用銅鍊鎖著他,要將他帶到巴比倫去。

36:7 尼布甲尼撒又將耶和華殿裏的器皿帶到巴比倫,放在他神的廟裏。

36:8 約雅敬其餘的事和他所行可憎的事,並他一切的行為,都寫在以色列和猶大列王記上。他兒子約雅斤接續他作王。

 

  數句經文,描繪了約雅敬王的過場。這段經文交代了三件事。

 

  一,約雅敬王「行耶和華-他上帝眼中看為惡的事」,這解釋了他在歷史舞台上匆匆謝幕的理由。不用說其他的事了,就這一件事已是致命的了。

 

  二,緊接著約雅敬行惡的描述之後,便是「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上來攻擊他,用銅鍊鎖著他,要將他帶到巴比倫去」。讀起來,約雅敬的行惡,即時招來了神的懲罰。在這裡,經文讓我們看到,神使用的歷史工具,可以是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神的舞台,不再只是局限在猶太民族及巴勒斯坦地,而是擴大到萬國萬民。神召喚來使用的人,不單只是神的子民,也可以是神的子民的對頭人。

 

  約雅敬王被擄去巴比倫,用古時的事件來類比,就是重返埃及為奴。曾經,以色列人離開埃及,經歷神的解救,是要在神應許的土地上,建立一和平與公義的國度。他們立了王,建立了一個小小的王國。歷史證明,這個應該有神聖意味的國,卻與任何一個墮落的國無異。神的子民所作的,是神眼中看為惡的事。他們建立的王國,實質上是欺壓人民的王國。在所羅門王治下,竟有奴隸,與埃及沒有分別。就生活的內容而言,他們看似逃離了埃及,實質是建造了另一個埃及。他們沒有離開過埃及,神就藉尼布甲尼撒王的手,帶他們重返埃及。

 

  三,經文刻意描寫「尼布甲尼撒將耶和華殿裏的器皿帶到巴比倫」。大家還記得嗎,《歷代志》特別看重「聖殿」,「聖殿」是神子民生命及身分的核心。神的子民在人間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建造「聖殿」,在其中敬拜。當神的榮光臨在聖殿中時,世界就找到意義的根源。但神的子民忘了實踐神的正義,忘了將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忘了建造聖殿的天命,於是,聖殿的器皿便被拿走了。猶如燈臺上的燈不再發光,便被拿走一樣。

 

  我們看《歷代志下》36:9—10:

36:9 約雅斤登基的時候年八歲,在耶路撒冷作王三個月零十天,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

36:10 過了一年,尼布甲尼撒差遣人將約雅斤和耶和華殿裏各樣寶貴的器皿帶到巴比倫,就立約雅斤的叔叔西底家作猶大和耶路撒冷的王。

  經文更短,約雅斤王過場得更快。他沒有在神面前,思考他父親的命運。他重複他父親的三件事情。他「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他被擄去巴比倫,聖殿的器皿被拿走。

 

  我們看《歷代志下》36:11—14:

36:11 西底家登基的時候年二十一歲,在耶路撒冷作王十一年,

36:12 行耶和華-他上帝眼中看為惡的事。先知耶利米以耶和華的話勸他,他仍不在耶利米面前自卑。

36:13 尼布甲尼撒曾使他指著上帝起誓,他卻背叛,強項硬心,不歸服耶和華-以色列的上帝。

36:14 眾祭司長和百姓也大大犯罪,效法外邦人一切可憎的事,污穢耶和華在耶路撒冷分別為聖的殿。

 

  西底家是猶大國最後一個王了,這裡的話,是對猶大亡國的蓋棺定論。國之將亡,西底家竟仍然「行耶和華-他上帝眼中看為惡的事」。先知有沒有勸導他?有,但西底家王並沒有謙卑下來,即是說,他行惡是義無反顧的。這裡也指出西底家的政治失誤,他背叛奉神的名與巴比倫王立的盟約。如此,就是一雙重背叛,背叛盟友巴比倫王,也背叛神。

 

  在上有政治上背信棄義的王,在下便有宗教上背信棄義的祭司和百姓。經文說,祭司和百姓「污穢耶和華在耶路撒冷分別為聖的殿」,用今天的情境來說,就是基督徒在教會裡光天化日下作羞辱基督的事情。這是完全違背自己的身分的。如此,猶大國由上至下,在信仰上與道德上凋零,敗局已定。

 

  我們看《歷代志下》36:15—16:

36:15 耶和華-他們列祖的上帝因為愛惜自己的民和他的居所,從早起來差遣使者去警戒他們。

36:16 他們卻嘻笑上帝的使者,藐視他的言語,譏誚他的先知,以致耶和華的忿怒向他的百姓發作,無法可救。

 

  約雅敬、約雅斤、西底家,一連三代君王,都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神才終極刑罰猶大國。三代過去了,都沒有改變,神才下定決心處置他們,這是因為神「愛惜自己的民和他的居所」,這就是舊約常說的:「上帝不輕易發怒,且有豐盛的慈愛」。就因為「愛惜」,神的審判多麼遲緩,也多番差遣先知去警戒他們。這裡的用字很特別,神「從早起來」差遣使者去警戒他們,這「從早起來」有急不及待的含意。在善惡的事上,神比人更緊張。人在惡事上徘徊,不急於改正,神比我們更焦急,希望我們回轉。

 

  面對先知的警戒,經文用三個動詞來表達神的子民的反應:嘻笑、藐視、譏誚,與新約裡猶太人對耶穌的反應一樣。如此,神的忿怒發出了,因為猶太人無藥可救。

 

  這兩節經文總括了猶大國的歷史和命運。從天的角度來看,神已極有憐憫,也多番透過先知發出上天的信息;從人的角度來看,猶大國冥頑不靈,無藥可救;從地的角度來看,猶太人將無地立足,被擄他鄉。

 

  我們看《歷代志下》36:17—21:

36:17 所以,耶和華使迦勒底人的王來攻擊他們,在他們聖殿裏用刀殺了他們的壯丁,不憐恤他們的少男處女、老人白叟。耶和華將他們都交在迦勒底王手裏。

36:18 迦勒底王將上帝殿裏的大小器皿與耶和華殿裏的財寶,並王和眾首領的財寶,都帶到巴比倫去了。

36:19 迦勒底人焚燒上帝的殿,拆毀耶路撒冷的城牆,用火燒了城裏的宮殿,毀壞了城裏寶貴的器皿。

36:20 凡脫離刀劍的,迦勒底王都擄到巴比倫去,作他和他子孫的僕婢,直到波斯國興起來。

36:21 這就應驗耶和華藉耶利米口所說的話:地享受安息;因為地土荒涼便守安息,直滿了七十年。

 

  歷史的興亡,表面有其種種原因,背後卻是神的作為。將歷史的悲劇訴之於上帝,對很多人來說,就是上帝要為這些悲劇負責,上帝是邪惡的。猶太人不是這樣思考的。他們認為,若這歷史的悲劇不訴之於上帝的話,則這悲劇便已是徹底的黑暗與絕望。此話何解?想想,若歷史的悲劇出於命運的無情之力,則怎能知道命運會在下一步給我們光明?若歷史的悲劇來自事件本身的因果,而事情已到了無法翻盤的局面,則事件本身從何來一扭轉乾坤的「因」?若歷史的悲劇源於人自身的無用,則最弱勢的人何來戰勝巨人的力量?對脆弱的猶太人來說,將歷史的悲劇歸因於人間的任何原因,只會帶來絕望。他們拒絕絕望。他們將歷史的悲劇歸因於上帝,是因為當人間的一切只帶給他們更深的黑暗時,只有上帝能給他們帶來光明。一般人認為,將悲劇訴之於上帝,只會顯出上帝是邪惡的。猶太人不是這樣思考的,當他們將悲劇訴之於上帝時,他們才見到光明的可能。猶太的神學家在這裡落下沉重的一筆:「耶和華使迦勒底人的王來攻擊他們,在他們聖殿裏用刀殺了他們的壯丁,不憐恤他們的少男處女、老人白叟。耶和華將他們都交在迦勒底王手裏。」

 

  神興起迦勒底人,即巴比倫人。經文提到,巴比倫人是「不憐恤」的。「憐恤」這個字,與上文提及的神的「愛惜」那「愛惜」的用字,是同一個字。巴比倫人「不憐恤」,好對照神的「憐恤」。但神縱然「憐恤」,猶太人卻毫不稀罕、毫不珍惜。巴比倫人的「不憐恤」,是徹底的「不憐恤」。他們屠殺猶太人,從少到老。他們掠去聖殿及貴族的財寶。他們破壞聖殿、城牆、宮殿。未被殺的,他們擄去巴比倫作奴隸。如此,猶大地一片荒涼,又回到創世記開頭的經文,「地是空虛混沌」,等待著神的重新創造。猶太人成了奴隸,又回到出埃及記的經文,等待著神新一回合的出埃及救贖作為。一切又回到虛無的太初。

 

  然而,就是到了這絕望的深淵,已看到神創造與救贖的苗頭。第20節提及一個時機,神會興起新的帝國,到時,黑暗的歲月會過去。第21節提及一個時限,70年,這是一段讓罪惡在猶太地平息下來的時間。在創世記裡,神創造的高峰是「安息」,諷刺的是,只有當猶大亡國時,這創造的高峰才能重現。過了這罪惡止息的70年,便會有新的開始了。

 

  我們看希伯來聖經結尾的兩節經文,《歷代志下》36:22—23:

36:22 波斯王塞魯士元年,耶和華為要應驗藉耶利米口所說的話,就激動波斯王塞魯士的心,使他下詔通告全國,說:

36:23 「波斯王塞魯士如此說:耶和華-天上的上帝已將天下萬國賜給我,又囑咐我在猶大的耶路撒冷為他建造殿宇。你們中間凡作他子民的,可以上去,願耶和華-他的上帝與他同在。」

 

  波斯王塞魯士元年,神創造及救贖的新開始。神興起巴比倫,神同樣也可興起波斯。萬國的王,都由神主宰其興亡。塞魯士王下詔書,宣稱天上的神明祝福他。當然,他不是敬拜耶和華的,但他覺得萬國的神明也祝福他,讓他得到天下,故他會順帶提及耶和華的名字。在這詔書中,提及三點。

 

  一,塞魯士王肯定上天對他的揀選,對猶太讀者來說,這就是耶和華以他來開啟一個新的機遇。

 

  二,塞魯士王讓猶太人回耶路撒冷建聖殿,對塞魯士來說,他只是寄望萬國的神明祝福他。對猶太讀者來說,這就是耶和華透過他來進行一次新的創造。重建聖殿,就是重建一個神人合一的世界。《歷代志》最重視「聖殿」,重建聖殿,就是重建世界,也重建沒有了身分的猶太人,重建一新的人類。這是新的創造。我們在這裡,聽見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三,塞魯士王讓猶太人自由地離開被擄的地方,重返故鄉。最後的23節最後的一個字是「可以上去」,一般的英文翻譯是「and let him go up」。在《出埃及記》3:8,神向摩西顯現,對摩西說:「我下來是要救他們脫離埃及人的手,領他們出了那地,到美好、寬闊、流奶與蜜之地…」,「領他們出」與「可以上去」乃同一個字。《歷代志》最後一個字,就是出埃及事件的用字。神要帶領奴隸離開為奴之地,進入神應許之地。猶太讀者讀到《歷代志》的結尾,便意識到這是新的出埃及事件。

 

  對猶太人來說,亡國被擄,是他們民族歷史的斷裂與終結。事實上,很多民族被征服及同化後,便在歷史上消失了。歷史本身若果是一嚴密的因果系列,而歷史的終結猶如人的個體的死亡,而死亡本身又沒有令人復生的因,則歷史的終結只會帶來沒有歷史前景的絕望。

 

  但猶太民族沒有視歷史本身是一嚴密的因果系列,而視歷史為一向神開放的系統,神在歷史之上掌管著歷史,神在歷史的將來引導著歷史的前進。歷史的斷裂不源自歷史內部的因果,而來自神收回祂的憐恤。歷史斷裂後,能否再現歷史的前景,猶如耶穌死後,能否超越死亡的因果之力而復活,全賴神的介入與恩典。猶大亡國後,他們的歷史前景消失了。但,神介入,祂興起新的王,揭開歷史新的一頁,在混沌的世界,重新創造天地,再次救贖絕望的人。

 

  就因為猶太民族倚靠歷史以外、歷史以上、歷史的前方的神,縱使他們在黑暗的深淵,仍以信仰的眼睛,看到由神所開展的、由神所應許的、由神以祂權能的命令所創造出來的一個想也想像不到的新世界。從聖經神學來講,這就是由「神的應許」所開啟的全新的將來。從系統神學來講,這就是終末論裡期待的神所創造的全新天地。新的世界是會出現的,但不由人的強力帶來,而由神的恩典帶來。強權並不創造歷史,歷史由神主宰。神是萬王之上的王,是歷史斷裂與延續的主宰,是新天地的創造者,是受苦者的救贖主。到了這裡,我們明白猶太人為何將《歷代志》放在希伯來聖經終結的地方,因為《歷代志》的結尾,講的是猶大國的結束,同時,言說創造與救贖的新的開始。

 

  若你身處黑暗的深淵,願你聽到神說:「光明,出現吧」!

 

  願榮耀歸上主,願人間享和平。